将大部分个人物品收进一个个纸箱并用胶带封好,拖着一个装满最常用的个人物品的旅行箱搬出去之后,梁易春自我感觉彻底完成了同喻文州的分手。但事实上,他也无法肯定,他们这段感情究竟是在哪天寿终正寝的,就像无法肯定它起自何时。

    多年以前他们曾是同事——在不同部门工作、地位悬殊、只能偶尔碰面的那种,十分塑料的同事。那时梁易春就挺喜欢跟喻文州说话,谈公事也好,偶遇也好,只要聊上几句,他的愉悦心情都会保持好久。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当然,他粉的职业大神前有孙哲平,后有于锋,玩的是跟自己一样的狂剑士,不过喻文州是自家俱乐部的战队队长,又是手残党的励志典范,为人亲切随和,更不要提他认得这个人也比粉上那两位还早些,算不上粉丝,至少算个好感路。

    等他弄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已经很迟很迟了。那阵子他正怀疑自己流年不利,致郁的破事一件接着一件:叶秋开着君莫笑在网游里搞风搞雨,蓝雨在离冠军一步之遥的地方栽倒,于锋宣布转会百花,账号卡锋芒慧剑连同角色的全身行头打包寻求出售……所以被一个电话召唤去战队训练室那天,他几乎确信队长准备针对他的工作状态提出严肃批评了。可是在空空荡荡不存在第三个人的训练室,喻文州所做的全部,就是用索克萨尔和他的大号春易老——他接到电话时被特别交代要带上——在内部练习系统里PK了几局。

    “技术部不让拿到网游里去,将就将就吧。”开打前喻文州这样说着,交易给他一把银武,正是锋芒慧剑大礼包中唯一缺少的装备,重剑奔雷。

    趁他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工夫,喻文州继续解释说,新提上来的小选手卢瀚文是重剑剑客,技术部原本计划将奔雷改造一番塞给他用,然而经过详细评估,拆材料重做才是更为靠谱的方案;自己赶在拆解之前,跟技术人员说了说好话,借出来最后玩一玩,突然想到玩狂剑的梁易春说不定也会想试试。

    梁易春想试试吗?怎么会不想呢!于锋还没跳槽的时候,他最大胆的梦想仅仅是利用职务之便多见几回本人、搞到签名照片、切磋两把、得到只言片语的指点,这一切顺利实现后,他再不敢生出妄想,做梦都梦不到有朝一日于锋走了、锋芒慧剑卖了,他还能用一次即将不复存在的奔雷。

    PK的结果毫无疑问是春易老从头到尾被按在地上摩擦,梁易春直至起身告辞,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走到门口,说不清是哪来的一股冲动,用力给了跟上来送他的喻文州一个熊抱。“……要谢我吗?”听起来对方有点意外,但并无不满,甚至轻轻回抱了一下,“那有空请我吃饭吧。”

    一句话开启了他们日后无数回合的请吃吃请,也是从这一刻起,梁易春意识到自己看待喻文州与旁人不同。从前每当和于锋有所接触,他毫不介意让网游部的同伴们分享喜悦,假设是于锋亲自借他银武,又或是其他朋友帮忙争取了这个机会,他准不会在回去继续上班的路上思考“如果被人问起刚去干什么了,该怎样忽悠对方”这种蛋疼的课题。而喻文州是不一样的,跟喻文州说上两句话带来的愉悦,他总是尽量藏到故意板起的面孔后边,遮遮掩掩不愿给人看清。说来太过脸大,可惜他骗不了自己,他就是那么想的——

    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人。

    自那以后他们约过很多次饭,我请你你再请回来,有过种种模棱两可的踩线试探和云山雾罩的眼神交流,梁易春却始终觉得不可能。纵是信了喻文州并非中央空调无差别供暖,而是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他仍觉得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第一,人家未必对同性感兴趣,第二,好好一个公众人物、明星选手,颜值不低,性格不差,更不缺钱,总而言之不愁找不到对象,能看上他什么呢?

    他没有问出口过,喻文州也没有给过他答案,后来他们跳过了这个问题,连告白也一并跳过,直接成为了情侣,再后来……又分了手。仿佛结伴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站在终点回望身后,却记不得是从哪里出发,途中也没留下半点足迹,那份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与空虚,或许正是走到终点的原因。

    至少是梁易春单方面决定放手的原因。

    一定要找出个纪念日的话,勉强可以说,是在喻文州最后一次作为国家队队长出征归来后的某一天。回到俱乐部,应付完一波采访,这位老将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见人影,蓝雨上下都以为他要抓紧新赛季备战训练开始前仅剩的几天假期宅在自家休养生息,所以当梁易春收到他发来的定位,第一反应是掐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因为刚下夜班精神恍惚而出现幻觉。

    排除了幻觉,新一条消息又来了,是个数字,比定位更糟糕——定位是酒店,数字是房间号。梁易春想象了一下喻文州对他说“约吗”的样子,被脑补内容雷得外焦里嫩。他告诫了自己那么多遍,他们不可能,也许确实比普通同事多点什么,但不是恋情,永远不会是,现在突然开房??这是什么超纲操作???

    雷归雷,梁易春还是赶去了酒店。开完糟糕的脑洞,他终是有些担心对方,毕竟国家队卫冕失败仅获季军,正直地考虑,没准队长去开房只是想静静。虽然输掉半决赛后,被喷得最狠的那一拨选手中并不包括没上场的队长,哪怕他在记者会上卖力揽锅,说自己制订的战术出了问题要负很大责任,随后在铜牌赛中的漂亮发挥也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风评。以喻文州的心理素质似乎不至于受伤到自闭,不过谁知道呢,随着年龄增长,体能必然会下降,叫他过去也可能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需要帮忙,比如吹空调睡觉感冒了,捉个人来买药?

    真正见了面,来给他开门的喻文州如他所料,显得无精打采,也不提自己哪里不舒服,只问他:“大春昨晚上的夜班?”

    “嗯,找我……有事?”早该回复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可没见到人,梁易春愣是想不起来——没见到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着要见他。

    “没有。熬了一宿困了吧,进来躺下歇歇。”

    梁易春满脑子问号,身体却不受控制,二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呵欠,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眼前一花,迷迷糊糊被抓着手腕牵了进去。再次能看清东西时,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单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