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各位!欢迎各位来到蒙娜丽莎剧场——伊利西亚大陆上最平等,最文明的演出场所!在这里,我们欢迎所有的诗人,罪犯,跨性别者,工厂主和道德家,我们欢迎保守主义者和自由改革派,反剧场联盟和流浪艺术家,更欢迎地球时期的古老人类血脉和传说中女神阿洛莉亚的孩子们!我们欢迎伊利西亚大陆的每一位公民!”

    咔嚓一声,红色的幕布缓缓向两边拉开。紧接着,一支节奏欢快,音符跳跃的舞曲从舞台后面响了起来,听上去像《春之声》,一支经典的圆舞曲,也是地球时期维也纳音乐会的例行嘉宾。舞台上,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演员走了出来。一束温馨的黄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投下来,追着他的脸和身体,把他整个人都照得亮闪闪的。男演员用一只手摘掉礼帽,另一只手跟着节奏挥舞手杖,步伐轻快,情绪激昂,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不断重复着抬起脚,落下脚,再抬起脚,再落下脚的动作。于是,两只质地坚硬的黑色皮鞋一次又一次落在舞台上,制造出了舞台上的唯一一串声音。

    咚咚!嗒嗒!咚咚!嗒嗒!

    舞曲渐渐奏到最后,男演员不跳了,那双黑皮鞋终于安静下来。男演员转身扔掉手里的礼帽,两只兔子和一个女演员马上从礼帽里钻了出来。兔子蹦蹦跳跳地跑下舞台,只留下女演员一个人一边大笑,一边朝观众席张开双臂:“欢迎各位!欢迎各位来到蒙娜丽莎剧场!愿极乐女神阿洛莉亚永远祝福您!”

    男演员抬起胳膊,牵起女演员的手。女演员笑容满面,踩着一双亮晶晶的高跟鞋,抬脚跨过礼帽的边缘,稳稳地站在了舞台上。他们面对着面跳舞,跳双人舞,探戈,拉丁,华尔兹,什么都跳。他们从左跳到右,又从右跳到左,越跳越开心,越跳越激动。音乐跟着他们的舞步来回切换,灯光也跟着他们的舞姿流动起来,变成了雾一样的白色,笼罩着他们的身体。

    跳着跳着,男演员的五官一下变了样子。先是眉毛变得更粗,额头变得更宽,然后是眼睛慢慢凹陷下去,黑眼圈和皱纹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看上去完全换了一个人,露出一副精神不济的表情。女演员的脸也变了。她的个子变高了,皮肤变白了,散开的头发也短了不少,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剪刀剪得越来越短……不对,那已经不是女人的头发了,那是男人的头发。女演员的衣服变成了男人的衣服。女演员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个男演员。

    但是女演员她,不,应该是“他”了,他现在这张脸……比之前还要好看。这要怎么解释?刚刚那位女演员就已经很好看了,什么人会比她更好看?琼·芳登?还是英格丽·褒曼?这张脸应该出现在地球时期的黑白电影里,而不是什么平等文明,欢迎一切的蒙娜丽莎剧场。这个男人是谁?难道是一个幽灵,一种幻觉?不,应该不是,他的影子就伏在他的脚边,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那他可能是一位演员?一位模特?或者一个虚构出来的人?他偷偷从地球时期的某个神话故事里跑出来,就像希腊神话里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海伦?就像北欧神话里掌管着爱与美的女神芙蕾雅?如果他是她们中的一个,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人?可即便是男人的样子,这张脸还是让人记忆深刻,过目不忘……如果,如果非要为这张脸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应该是“美”或者“漂亮”之类的吧?一个男人会喜欢这些带有女性气质的形容词吗?这样算不算冒犯他?唉,词语,词语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准确的东西了,它怎么会有一幅人像素描准确呢?可能这就是地球时期的人们那么热衷绘画这种艺术的原因吧。

    一眨眼,灯光暗下来了,这张脸的主人往后倒了下去。台上的另一个人把他压在地上,他的脖子上还多出一双手来。

    “先生,还记得吗?我们刚刚在莱尔的渔村钓鱼,根本不在什么蒙娜丽莎剧场。我们在一个空隙里,这里既没有演出,也没有其他观众,一切都只是那个男人做的梦……他在杀人,杀一个和你一样具有空隙体质的人。”

    听到德卡德声音的瞬间,尘沙惑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起身离开观众席,从台下的阴影里冲出来,朝舞台跑过去。他一边跑,一边低声念了句什么,模样颓废的男演员一下就松开手,从漂亮男人的身上弹开了。男演员愣在原地,呆呆的,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接着,从他的双脚开始,一把接一把的树枝冲破他的皮肤,长了出来。不出一分钟,粗糙的树皮就覆盖了男演员全身的皮肤,他变成了一棵树,身上的树叶像海浪一样沙沙作响。

    尘沙惑跑到台上,抓着衣领,松了口气。一个女人也从台下的阴影里小跑过来,穿着一套颜色款式都和尘沙惑十分搭配的衣服,气喘吁吁的,表情有些紧张。这时,躺在地上的漂亮男人终于动了动,吃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又花了点时间站起来。男人的一张脸上血色全无,倒显得皮肤更白,还有些疲惫。尘沙惑看向男人脖子上的淤青,迅速做出了一个判断——为了让对方好受一点,他最好立马说些安慰的话。但他不清楚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更不清楚由哪些词语组合起来的句子才能起到安慰的效果。要是能问一问德卡德就好了……但他应该现在和德卡德对话吗?他可以贸然做出这个决定吗?在对面这个男人不了解他是什么存在,也不知道他在大脑里植入了一套生物情感系统的情况下,他和德卡德说的所有话都会被当成自言自语,精神错乱吧?毕竟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德卡德在他大脑里说的话。

    尘沙惑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向男人的脸。他看着男人的眼睛,刚想说些什么,胃却猛地抽搐了下,就这么一个不小心,所有挤在嘴巴的词语都一股脑倒流进了胃里。

    漂亮的男人轻抚自己的脖子,看着尘沙惑,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

    搞砸了,现在又没办法求助德卡德。尘沙惑只好舒出一口气,尝试改变话题:“刚才那个……刚才我做的那个是奥维德的《变形记》。”

    男人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道,就是阿波罗和达芙妮的故事嘛,把一个人变成一棵月桂树。”他提起两边的嘴角,说,“不过你怎么会到这个空隙来?你是治安管理局的宪兵吗?”

    “不,我不是宪兵,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尘沙惑如实回答,“我们本来在莱尔的渔村钓鱼……”

    男人看着尘沙惑,饶有兴趣的样子。他一言不发,眼睛亮亮的,一门心思等着尘沙惑继续说下去,像在期待一个谜底,一个答案。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尘沙惑调整好表情,掩饰性的咳了两声,朝男人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尘沙惑。”

    男人低头看向尘沙惑的手,轻轻握住了,嘴角的笑意更深:“我是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