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牛眼喊为大姐的那女人背影，慢慢消失在碾盘处那个坡道口时，牛眼这怂不再跟随那女人，竟然鬼使神差般地，顺着白二老爷子家旁的陡坡道，爬了上去。
二老爷子的家窑背，连着南边的白四、北边的白五家。白四家的南边，正是天狼家。谁知道牛眼咋想的，竟直直地上了陡坡道，然后快步走向了天狼家窑背处。
这时候，这里的人更多。二队上的人也来了不少，三队和四队的人相对少一些，五队六队七队的人也来了一些，黑家人仍然占了多数。
站的、蹴的、蹲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说话的也有不说话的。说话的，都显得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声音又非常小，满脸满脸呈现出一种严肃。平时爱打爱闹的孩子们，一个个变得象个小鸟似地，紧紧依偎在大人怀里。
皂角树上仍挂着那段红腰带，树下仍然躺着漂儿，用一块破破的席子片半盖着。
黑鹰蹲在席子旁，低头不作声。这狗日的，呈现出的这样子，却是在申村这些年来很少有的，没了平时那种二球样，也许骂烦了，骂累咧，那样子只显得很怂。儿子狗蛋，也不见个影子。
黑鹰是申村里惟一一个不会蹴的人。那怂从小没了爹娘，书也没读多少，终日吊儿啷当。七八岁时，小小的年纪，便去了城里创天下。其实，当时也没人管，为了饱肚子，经人指点去了城里，专捡一些破烂度饥。随着年龄增长，后来成了个武镇里的一个小混混。别看那狗日就那种怂样子，名气当时却很大。但必须要说的是，名气当时很大的黑鹰，却没人怕他。归根结蒂一句话，死狗一般难缠而已，却没有其他什么大能耐，就是个挨打的角色，因此一直没混出个像模像样的名堂。只是经常遭人打，于是才出了名。
申村周边一带的人，没远没近的，都知道有黑鹰这么个人。也知道，他总是给别人当个帮手，或打个下手，或当个黑手，有时也成了贼手。却常常让人打得个鼻青脸肿的，终究还是没混出个名堂。就是个爱骂，却并不会骂，就那么几句骂话。
十七岁那年，因为根红苗正，狗日的黑鹰竟然参军入了伍。天知道在部队上是咋干的，照他那个怂样子，竟然在部队上干了八年时间。第七年时，突然从部队回家，与邻村漂儿结婚成家，第八年就复员回了家。
当然，复员回家后，气坏了漂儿娘家人，也气坏了漂儿自己。从此后，原本在申村很牛气的漂儿，气势上便一落千丈，行为上自然有了许多大变化。
回家后的黑鹰，仍然好吃懒做，却将骂变得更坚挺了些，把骂变得十分精通娴熟了一些。他的优势是会骂人，特点也是会骂人，弱点是会骂人，也总会骂怒了别人，往往吃亏的次数多些。因为他的骂，仍然还是那么几句骂话，但渗进了跳、指、挥、舞、滚、爬、扑等许多动作性的东西。
这样以来，和漂儿两人之间，出现了经常性打打闹闹的事情。三天两头打架生事，没一天安分的日子过，让申村人觉得，这两人纯粹不是一路人一样。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鬼知道咋回事，结婚第三年后，便有了儿子狗蛋。
有了儿子，应该说日子安稳一些才对。可正是有了儿子，黑鹰的脸从来没有好过，到处是漂儿抓出的血道子，脸从来没有完整过。庆幸黑鹰那满脸的胡子，多亏了这些胡子，多多少少摭盖了些丑。本身个头不高，当过兵却从来没打胜过漂儿。除了那张破嘴不饶人，没完没了终日骂骂咧咧外，是个名符其实嘴劲大的人。
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只要和漂儿干了仗，黑鹰出了门，便见谁骂谁。大多数人，只要碰见被骂了，那也只能干忍，反怪自己不长眼，咋就偏巧碰上。但是，骂得多了，自然也有骂错对象的时候。特别骂错了黑八那样的人，那他黑鹰自然得不到啥好处。
有一天晚上，刚干了仗从家里出来，迎面来了黑八，却没看清。黑鹰刚骂了一句，便被黑八手中的鞭子抽得哭爹叫娘。还有一次，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天狼，被天狼直接扑倒，然后骑在肚子上，左右开弓打耳光，足足有半个小时。好多天后，那怂人的脸，仍然肿得跟个翻瓜似地。
过去一段时间里，这黑鹰特别爱骂白四。只因白四这怂人，也是个B硬沟子松的人，喜欢欺软怕硬，见了黑鹰就躲。直到有一天，黑鹰把白四骂得浑身直发抖，便越发呈能，竟上手去打。不承想，被白四紧紧抱住，从这怂人的头上先咬了一口，头顶被白四咬出一道血口子。之后，狠了劲地，朝黑鹰乱咬，最后竟然咬去了黑鹰的半块耳朵。自此以后，黑鹰才怕了白四，再也没骂过白四。
后来，申村传出了一个顺口流，说“黑鹰黑鹰，当了八年兵，骗了个漂媳妇，本事球不顶。长了圈脸胡，咋看象猴孙。少块耳朵梢，骂人稍萧条。嘴上羊娃烟，装成干部般。干活磨洋工，镢头没尖尖。疯子二球般，洋狗爱撒欢……”
因此，在申村，黑鹰也算一种惟一。这样的人，当然他不会蹴。
“我说黑鹰，你到底是个啥意思？也不吭声，蹲着能弄个怂么。”见黑鹰一直保持着那种球姿势，这时黑家的九爷吸了一口旱烟，这才说了话。